中国导演翻拍历史,最常挨的批评是什么?
魔改、洗白、辱了。
但有一个导演。
拍历史,一点敬畏心没有;
想让他不魔改,不乱编,不如要了他的命。
最关键的——
他还喜欢挑大家最敬仰的风流人物来辱。
但接下来,你该酸了。
这么无厘头的魔改片,人家不仅给上,还能角逐酷儿金棕榈。
敢丢国家脸的男人。
果然,还得是你啊——
首
KUBI
北野武,地球上最反差萌的导演,没有之一。
他的电影,跟他一样面瘫,话少,天真与残忍并存,有着超越语言的准确。
暴力,在北野武的镜头下,不是浪漫的奇观,只是手起刀落,夹杂着黑色幽默的人生况味。
但如果问他,你怎么看自己的暴力美学?
他会告诉你——
“我老家的古惑仔就这样。他们脾气火爆,三下五除二就把你干掉。所以我的电影里,不会有对暴力的任何装饰。于是大家就觉得这很真实。”
别人拍柔情,恨不得让你掉眼泪。
但北野武,懂得让说出口就消失的浪漫,具象成一眼万年的有效细节。
童趣,是《菊次郎的夏天》里,菊次郎背着长了翅膀的小书包,笨拙又漫长,好像要一直跑到长大的长镜头;
梦想,是《那年夏天,宁静的海》里,穷兮兮的小伙子,好容易存够钱,才发现冲浪板又涨价,在橱窗前的可望不可即;
思念,是《花火》里夫妻俩在女儿祭日买蛋糕,但谁都不忍心吃掉,放在茶几上过夜的草莓……
三言两语,实在说不完Sir对北野武的偏爱。
因为电影之外,北野武敢爱敢恨的人格,信手拈来的幽默,已经和他的电影、漫才、画作一起,活成了调色盘上没有的色彩。
据说日本大地震后,有人做过调研:你最希望哪个人来管理?
结果,这个电影里充斥着暴力和血腥,现实里也毫无素质的男人,居然成了第一名。
为啥?
或许,是北野武对欲望的不遮掩,对权威的不恭敬,对完美的彻底祛魅,让他将世俗意义中的污点,都活成了可爱的小星星。
别怪Sir铺垫这么多。
毕竟,如果不理解北野武,也就很难理解《首》这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电影。
下面,让我们正式进入故事——
在日本历史上,有三个风流人物,并称战国三杰:
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
《首》的故事,取材于日本历史学家最烦的一次兵变,本能寺之变(约对应我国明朝时期)。
为什么说最烦呢?
本能寺之变,是公认日本战国史上,最关键,谜团最多的一次谋反。
而影视创作者,对这段历史更是爱不释手(哪怕是只爱拍私情绪的岩井俊二,当他鼓捣《四月物语》,都忍不住拍一段来过瘾)。
故事是这样滴。
1582年,战国大名织田信长,准备统一日本。
结果讨伐途中,信长在京都本能寺,遭到了忠心耿耿的得力助手——明智光秀的谋反。
但你懂的。
谋反之人,难的不是把心一横,杀掉大王。
而是难在。
获得继承的合法性。
我要首级 首级
若不能找到证明信长已死之物
我没法直接回营
因本能寺大火,光秀无法证明信长是自杀而死,家臣们纷纷倒戈,为丰臣秀吉的渔人得利,埋下了有力的基础。
看到这。
你估计……困了?
别怕。
其实不懂这段历史,也不会造成对《首》理解困难。
因为《首》改编自北野武自己的小说。
但他对演绎历史,歌颂英雄,毫无兴趣。
大部分教科书告诉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底层,也该有咸鱼翻身的权利。
但这些用民粹伪装成正义的道理,北野武一个都不想说。
于是你会看到。
在《首》里,所有的王侯将相,底层庶民,都被拍成了像小丑一样可笑的人物。
电影开篇,织田信长遭到家臣荒木村重的谋反。
谋反诶,听起来多酷啊。
但在北野武的镜头下,当大将眼见败局已定,将士死的死,逃的逃,作鸟兽散,他只会像小孩一样无能狂怒——
不许跑啊
难道我就这样完了吗?
国家大乱,紧急会议。
织田信长一出镜,就让你觉得——
这人是君主?
怕不是有病。
都说伴君如伴虎。
但老虎,没这哥们嘴碎。
俯首帖耳的家臣,在他眼里,是死鱼眼、死秃子、死猴子……
当你以为这人只会打嘴炮。
他喜怒无常的性格,玩弄人心的招数,瞬间让你透心凉。
有人谋反,当然要甩锅。
怎么办事的,怎么让叛徒溜了!
秃子(明智光秀)慌啊,赶紧解释:
结果……
老虎更生气了。
你算老几,这里谁话事?
狂吧。
但如果只有狂,也是镇不住场的。
把牛马都吓坏了,谁敢帮你干活。
所以下一招,该画大饼了。
大王表示:
虽说在座各位都是垃圾,但总比我那两个废柴儿子好。我要按照功绩排名,传给在座一个……
最不像垃圾的垃圾!
都说日本人职场卷,原来这是战国就有的遗毒。
但什么是遗毒?
只是封建制度?
北野武要告诉你——
人这种东西,不管外表修饰得多么光鲜亮丽,剥掉一层皮后,就只会剩下一堆欲望。
这个世界上,最能摧残你心志的,是一种叫权力的东西。
它,是最可怕的遗毒。
所以听到织田信长这么大方。
家臣都乐了,突然都觉得:
我好像有机会了?
唯独丰臣秀吉(北野武 饰)觉得不妙。
一方面是他智商高。
另一方面,是他农民出身,吃尽苦头,忍辱负重,对人性总有最客观的悲观。
他的手下拦截了一封家书,发现信长不仅没打算传位给家臣,居然还嘱咐他的废柴儿子,要在自己死后,把生前最看重的人,全部灭族。
秀吉怎么处置呢?
信长特别交代:他就是个农民,见钱眼开,给他领地,就能封嘴。
行吧,你做初一,那我做十五咯。
秀吉的布局,堪称一绝——
先怂恿秃子光秀谋反,再跑去给德川家康报信,说信长要砍你。但我就不同了,我夺取天下之后,愿意跟你对半分。
见德川将信将疑,干脆直接把人家拖鞋放胸口,表达极致的诚意……
德川什么人?
名门贵族啊。
看到秀吉这种做派,碍于武士的面子,当然就得答应。
诶,等等。
这不就是个严肃的权谋故事,哪里恶搞了?
别急——
你难道不好奇吗?
明智光秀明明都混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位置了,按道理,应该有继承信长的潜力。
但他为什么要谋反呢?
北野武的脑洞,直接开到同性恋身上。
在《首》里,信长是个超级性虐狂。
他把光秀折磨得不行了,逼得人家要谋反。
最荒唐的——
北野武直接把谋反的村重,跟光秀凑成了CP,织田信长呢,就是插足人家恋情的第三者。
战国三杰之一,到底有多变态呢?
全片性暗示意味最浓的镜头——
他将馒头塞进村重嘴里,再用武士刀疯狂旋转,搞得人满嘴是血。
你以为他只是是喜欢虐人。
结果,他一个吧唧,亲了上去。
那画面太美,Sir就只放一半了。
看《首》的时候。
Sir经常摸不着头脑。
权谋逐渐推进,你会觉得,这些人好像还挺认真的。
但有时候,他又会安排村重和光秀男男情深,让你笑出鸡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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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Sir以为,这是北野武玩到控制不住自己。
反转来了——
前一天,村重眼带泪光,摸着光秀的脸说,为了咱们,你不谋反不行啊,他都让你去侍寝了,我可受不了这种屈辱!
光秀也很受落的样子。
瞅这委屈巴巴的表情。
你还真信了,光秀是有苦难言,被迫谋反。
但在谋反当天,光秀让人把初恋村重灭了。
而曾经的他,是敢在大庭广众,痛批领导草菅人命。
到此,北野武才收起玩飞的游戏体验,暴露出冷峻犀利的表达——
他想嘲讽的,绝非某组大人物。
而是一切被过度包装的高尚、圣洁、伟大。
武士道精神,代表着绝对的忠心和诚信。
问题是——
如果这精神代表着某种“文明”和“道德”。
为何改朝换代、权力斗争,都那么地反人性、反道德?
他嘲讽权力。
更嘲讽权力的寄生虫——
满嘴佛经,假仁假义的和尚。
被认为代表着武士道最悲壮境界的切腹,都被他玩出了漫才效果。
-怎么还没切完啊?
-大人 此乃武士最后一刻的身姿
-我才不懂 我是农民
电影里。
你感受不到什么风起云涌,保卫家国。
只有动不动的自相残杀,人头落地。
屠杀和战争,来得猝不及防,毫无意义。
再说一个荒诞的对比。
黑泽明的《影武者》。
传闻德川家康晚年时,本已仙逝,但家臣为了维系这个精神图腾,找来了容貌极度相似的影子武士,让他代替德川继续统领天下。
于是电影《影武者》里,有一幕无比动人——
战事告急,影武者迫不得已主持大局。但没有一个家臣,发现他是冒牌货。
似乎,只要替身坐在那儿,大家就有了底气和自信,能够各司其职,为统一事业奋斗。
然而在《首》里。
影武者的故事,被换了一个视角重新叙述。
战场上,德川家康乔装成普通士兵,坐在指挥位置的是影武者。
刺杀不断,影武者的死法花样百出。
但所有人共同的下场,是化成烂肉,拖出战场。
至于德川家康,会假惺惺问一句:
替身用完的话,那我亲自坐镇?
但如果作为手下的你,把他的话当真,就轮到你成烂肉了……
感受下他的微表情。
这分明是在说:用完了?那就给我找啊八嘎呀噜!
但就像黑泽明的《七武士》。
展现完底层被战争扰乱的命运。
北野武更想让你看到——
顶层权力游戏,是尔虞我诈,虚与委蛇。
但底层世界,同样充满算计、麻木、野蛮。
片中,有一个智商捉急的落武者狩(专门以猎杀落魄武士为职业的农民或土匪),幻想着像丰臣秀吉一样,从农民逆袭成大将。
他有多蠢呢?
秀吉告诉他,穿着这个蓝色的怪衣服,子弹都不怕了,他信了。
他拿到了明智光秀的首级,想要带回军营,升职加薪。
没开心过三秒……
一群看起来像饿鬼的农民,同时把长矛刺向了他。
死前,他喊出了一个名字——
他生前最珍惜的朋友,阿为。
这是他在第一场战争里,为了抢过来首级,亲手捅死的阿为。
知乎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明智光秀,会被农民杀掉呢?
他们哪里来的仇和怨?
对。
事实上,农民并不知道,落武者狩提着的人头就是明智光秀。
凭人头拿奖励的时候,他们只能麻木排着队,等待军官验收。
好像手上提着的,不是一个人头,只是一块猪肉。
农民和土匪杀人,不是什么英勇反抗,也不为什么一等军功。
他们只知道——
世界的规律,是一个大名,战胜另一个大名。
百姓的命运,是一场战争,接着另一场战争。
宰一个武士,拿一个人头,需要仇恨吗?
不需要的。
因为当上层,把百姓当成送死的机器。
那么百姓,当然也只能把上层的人头,当成换粮食的积分。
你跟中川一起去送死吧
啊不是不是
你去突击吧
首,是什么呢?
北野武开篇就用诡异的镜头,暗示了答案——
首,是一摊血肉模糊的分泌物。
但,这只是人的观感。
再仔细看——
这个无人认领的头颅上,寄生着一大群螃蟹呢。
螃蟹是谁?
是织田信长用王位游说的,被卷入了政治风暴,要么选边站,要么干一票的家臣。
是战场上不知道为谁而战,却必须积极配合,因为不配合就只能变成农民的战士。
当然,也是一亲手耕种了粮食,但从来无法自由享用,只能靠抢人头活着的庶民。
这是一个无解的闭环。
你说,这是古代呀,阶层固化呀,生产力不发达呀……
那再分享一个细节——
片里,秀吉对能力出众的浪人武士说:
我派你重要任务,去敌方收集情报,有动静立马回来报告。
说罢,一袋沉甸甸的赏钱抛到浪人面前。
浪人笑咪咪收过,却阴阳怪气:
咦——
这像不像,老板降大任于你时,你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的吐槽?
所以啊。
其实《首》才不是什么历史片,战争片。
它在嘲讽一切,解构一切。
唯独没有将永恒轮回的人性定律,丛林法则,给虚晃一枪。
那你说。
现实如此操蛋,像战国庶民一样没刀没枪的我们……
又能怎么办呢?
或许,不妨学结尾的北野武——
把象征着成功、利益、权力的首级……
一脚踢掉。
记得要说一句:
去你的。
老子的人生。
老子说了算。
不过,也别忘记——
没到辞职那天,千万别在老板面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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