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山西日报
出北京往西南方向150多公里的河北省定州市,是我青年时从军所在部队的驻地。甲辰龙年的这个春天,故地踏青重游,感受最深的是这里日益浓厚的古城文化气息。其中,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对华北大平原上这座古城的影响,尤为使我感悟与受益良多。
40多年前在定州工作时,我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青年,加之那时国家正处改革开放前夜,文物的开发和利用还没有列入重要议事日程,因而对苏东坡在定州的认识,仅仅限于那里刻有苏东坡《雪浪石盆铭》的“雪浪石”,以及其亲手栽种的“飞龙”“舞凤”两株“东坡古槐”而已。
这次去定州就大为不同了。浏览徜徉在这座古城的大街小巷,在博物馆、贡院、众春园、文庙,登上高高的开元寺古塔,到处都有关于一代文豪苏东坡的传说和诗词墨迹。人们谈起他,就像谈起本乡本土的一位乡友故人、智者先贤一样,亲切自然中带着几分骄傲和自豪。
据史书记载,苏东坡一生曾在杭州、黄州、汝州、登州、定州、儋州等地任过职。被有的史学家戏称为“不是在外地做官,就是在被贬外地的路上。”而据说苏东坡自己对任职不满一年的定州,还是情有独钟的。
公元1093年的北宋朝廷积弱不振,这一年宋哲宗亲政,重新启用王安石的变法措施。而这一年,支持苏东坡的宣仁太后高氏病故,苏东坡作为守旧派人物被清理出朝堂,贬为定州知州。当同年10月无限惆怅的苏东坡从汴京踏上赶往定州路途时,也是他的第二任妻子、红颜知己王闰之病故不久,政治上的失意和家庭变故的双重打击,让这位时年已57岁的地方官满腹忧伤、肝肠欲断。有诗为证:“去年秋雨时/我自广陵归/今年中山去/白首归无期/客去莫叹息/主人亦是客/对床定悠悠/夜雨空萧瑟……”无限悲伤的情绪跃然纸上。但悲伤归悲伤,他心中的抱负依然不减当年。
那个时候的定州,属于大宋北部边陲重镇,北临契丹(后称辽),管辖七县一寨,强边固防,军务繁重,责任不可谓不大。苏东坡初抵定州时,只见满大街都是军容不整、四处游逛的兵士和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百姓,政务军务一片混乱。他顾不上车马劳顿和原本忧伤的情绪,立即深入民间调查了解情况。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调研,他了解到当年因天降雨水过多,田地里的庄稼收成锐减,百姓存粮所剩无几,民怨沸腾,人心涣散。如不想法解决饥荒危机,会产生大量流民,出现社会动荡。苏东坡当即上奏《乞减价粜常平米赈济状》给朝廷,将仓库里存放的陈粮无息贷给百姓,等到来年丰收再让百姓如数奉还。朝廷很快批复了他的建议奏折,使民间饥荒隐患得到及时遏制。
针对防务士兵战斗力低下、贪污腐败成风的问题,苏东坡向朝廷递交了《乞降度牒修定州禁军营房状》的奏疏,主张“贪污甚者,配隶远恶”,严厉惩处腐败分子,改善士兵居住环境和饷银制度,有效稳定了军心,部队战斗力明显提升。
紧接着,苏东坡再上《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在定州恢复了“弓箭社”的军事训练,大力建设民间武装,组织各个村庄的年轻人“带弓而锄,佩剑而樵”,也就是一边生产,一边备边,遇有敌情,击鼓相召,较短时间内即可召集数千人的队伍,配合大部队作战行动。这些都大大提升了军民自我防守、强边固防的能力。
在一次巡查孟良河故道时,苏东坡发现有很多地段淤泥堵塞河道,立即着手进行大规模整修清淤,使孟良河水得以通畅流动,灌溉了两岸大量农田。他还组织开发定州城北两千多亩水地,引进南方稻种育秧,帮助百姓掌握种植水稻技术,当年产米颇丰,大大提高了农民的收益。
作为一代文豪,苏东坡非常爱惜文物。他看到所辖曲阳境内的北岳庙年久失修,殿堂颓败,立即上奏朝廷《乞降度牒修北岳庙状》,及时下拨经费重修北岳庙。经过整修,这座恢宏悠久的古建筑群,重新焕发了光彩。
看得出,那时的苏东坡,早已摆脱了人生名缰利锁的羁绊,只在心间修篱种菊,在忙碌的政务军机中注意寻找心中的“诗和远方”。一日,他忽然发现一块来自太行山的雪浪石,顿感其可以与自己的生命对话,值得用心和魂来守护,“如蜀孙位、孙知微所画石间奔流,尽水之变。”遂亲赴曲阳取来一块汉白玉,凿成盆状,将雪浪石置于盆上,并为其石题铭,刻于盆唇边上。今天,这块由苏东坡精心打造装扮的雪浪石,仍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定州众春园旧址的“雪浪亭”下。
早就知道,苏东坡是个美食家,其发明的“东坡肘子”“东坡豆腐”等食品也已在各地多次品尝。这次在定州,还了解到在这座自春秋时期就出美酒的地方,苏东坡不仅是饮酒的行家能手,还是发明好酒的名士专家。传说他出任定州途中夜渡漳河,松明照路,浓烈的松香气味令他突发奇想,后取来松枝松果,和以黑龙泉之水,乐此不疲地开始了酿酒,并给这种自酿酒起名为“中山松醪酒”,还直抒胸臆,当即写下洋洋洒洒312字的《中山松醪赋》:“味甘余之小苦,叹幽姿之独高。知甘酸之易坏,笑凉州之蒲萄……”如今,这幅价值连城的墨宝原帖珍藏在吉林省博物馆内,曲阳北岳庙墙壁上也镶有《中山松醪赋》的碑刻。1915年,中山松醪酒参加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国际酒赛,荣获金奖。今天,我们品尝此酒,遥想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当年边欣赏着雪浪石,边品尝香味四溢的松醪酒时的情景,还能感受到一种令人艳羡的浪漫情调。
在定州,相传还有经苏东坡加工整理而成的“稻秧歌”,是当年他在下乡巡视时,根据田间劳作百姓吟唱的生动质朴、活泼俏皮的民间小曲修改整理而成的,此后又发展为独具地域特色的“秧歌戏”,如今也已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深受当地群众喜爱。
位于定州市中心的文庙里,有当年苏东坡亲手栽植的两株古槐树,一株起名为“飞龙”,一株起名为“舞凤”,历经千年风霜雨雪,古槐依然风姿绰绰,岁岁繁茂,成为定州古城一道独特景观。
除了《中山松醪赋》以外,苏东坡在定州还留下了《鹤叹》《雪浪石》《试院煎茶》等诗词佳作。一句“定州花瓷琢红玉”,使得定州瓷和桑叶茶也“傍”上了名人,给古瓷器的技艺传承和当地茶业的开发挖掘带来无限生机。正如国学大师林语堂所言:“苏轼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
距今九百多年前,苏东坡与定州结下了不解之缘,这里留下了他的喜悦、豁达和超脱,留下了他所处时代的高洁、质朴与清欢,也留下他热爱这里百姓和一草一木的付出和情怀,是一笔令后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今天这笔无形的优秀文化遗产已化作人们认识和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融入到一方热土上的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给我们这些偶尔到访的人,也带来美的享受和艺术熏陶。
马誉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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